今年五月受邀前往德國參加“亞太柏林周”，從德國一路自駕，不僅嘗遍了德國各地的名酒，更是開到比利時，來了一場修道院啤酒探訪之旅，遂了由來已久的心愿。錢鍾書說“雞蛋好吃，但是沒必要知道下蛋的母雞。”我以自己的親身經歷證明，這句話擱在精釀這兒，絕對是錯誤的！

Sainte-Sixte

從德國進入比利時，跳過首都布魯塞爾，直接驅車來到了一個叫Vleteren的小村，這里有一家名叫St.Sixtus的修道院，釀造世界上最好的也是最神秘的啤酒——W12。

跟著導航沿著大片的農田，開到修道院門口，因為周邊環境看著太過普通，所以會猶豫是不是開錯了路。直到看到一個男子正下車往小路上走，就問他“Are you here for the beer?”。對方大笑，大聲回答說：“Of course! And you too!”我也大笑起來。

修道院是進不去的，小小的院落，清雅的磚墻，只能在外面看看想想。買酒品酒是在修道院對面小樹林中的餐廳，人很多，各種年齡段的都有。S.S修道院出產三款酒，每款來一樣。按說應該由淺入深，可我實在等不及，于是首先喝的就是W12，果然神品！入口綿密順滑，風味細膩優雅，酒色豐潤，洋溢著幸福的滋味。對面一桌的兩位老人家看我喝的一臉陶醉，舉杯向我微笑著問好，老太太還指著面前的冰淇淋小聲說：“You should try.”我以前嘗試過把冰淇淋球加到帝國世濤里，味道很棒，增加甜味和順滑感，酒體也更厚實。不過W12我還是想喝原味兒的。

來了肯定得買酒。之前關于買酒之難已經有了太多的傳聞，我也試過，聽不懂修士說的荷蘭語，那就只能到現場來試試運氣了。結果，運氣還真是好！進去用餐的時候餐廳里說每周這天是不賣酒的，結果用完餐出門的時候，剛好看到服務員在墻上貼一張A4紙。雖然看不懂，但機智如我當然會多問一句，結果：修士釀多了些，所以今天臨時有賣。趕緊排隊，圍觀群眾也很機敏，有人撂下刀叉就趕了過來，隊伍很快就排了老長。每人限買兩盒，每盒含兩瓶酒和一個杯子。我們倆人排了兩次隊（真是不好意思啊，看在真愛的份上），買下16瓶，后來人肉背回來10瓶，送朋友2瓶，剩下的都在家里的酒柜里存著呢。至于那8個酒杯，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容我下次再講。

一句話，Sainte-Sixte修道院絕對是精釀界的掃地僧！

Westmalle

第二站來到西麥爾，它家的雙料、三料都是同類酒中的經典款，國內也很常見，看來商業化做得很成功。修道院坐落在一大片農田和小樹林的中間。停車在外，沿著林蔭道一路走，在午后時分很是愜意。遠遠的看到一個修士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消失在樹林深處，很有歷史感。修道院里沒看到有人，所以我們推門而入，一直走進內部的院落。它的面積比Sainte-Sixte修道院大多了。草地和回廊整齊、寧靜，還有一片小墓地，安葬著在這里去世的修士。我們正愉快的漫步著，突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晃動，斜過頭看去，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修士在窗口向我們揮手，看表情是示意我們離開。然后就看到他從樓上下來，走到我們身邊，小聲說“You can’t be here.”，然后領著我們從側門出去了。不知道Trappist這一支的苦修士們日常生活里是不是需要“禁聲”，但愿不要因為我們擾了他們今天的修行。

修道院的側面就是酒廠，和修道院一墻之隔，空氣中滿是麥芽的味道。我們沒有貿然進去，所以看不到釀造設備，只看見外面的空地上很多的酒桶（是keg，不是barrel）。沿著林蔭道原路返回，再往外走不多遠到一條馬路。馬路的對面是西麥爾的餐廳，面積很大，旁邊的停車場也很大，附近鎮上的居民很多都有每日來喝上幾杯的習慣。我們點了三款酒，除了常見的雙料、三料，還有只在修道院銷售的Extra，一般只做修士們自己飲用。雙料、三料都比國內喝到的更順滑新鮮，Extra則單爽很多，但依然香味豐富，適合夏日暢飲。

一句話，在Westmalle我第一次管窺了Trappist修道院的模樣。

Duvel

別急，我當然知道Duvel不是Trappist啤酒，不過它就在不遠的地方，而且也是赫赫有名的品牌，何不順道前往。

到了酒廠，正好是午餐時間，所以沒有對外的參觀tour，于是我們只能在廠子后面的倉庫附近轉了轉，看到好幾輛叉車正在忙碌的裝運，按照精釀的標準，看規模確實還挺大的。

幾乎每家大一點的酒廠旁邊都有自家經營的體驗餐廳，Duvel也不例外。轉過街角，走不多遠，就到了小鎮上Duvel運營的餐廳，從位置來看，應該和酒廠的后面相連。后來得知酒廠的參觀tour一般就是從這里出發，從餐廳后院前往酒廠，所以它們應該是挨著的。

很不巧，那天餐廳也不營業。這時來了一個經理模樣的男子夾著個文件夾正要出門。他告訴我們因為昨天鎮上舉行了一場長跑比賽，是酒廠贊助的，還有很多員工也參加了比賽，所以今天全體休息（真是夠任性的?。?。在得知我們是不遠萬里從中國來的精釀愛好者之后，這位男子——他果然是一位經理，而且偏巧是負責營銷的——爽快地從酒柜中拎出一只酒請我們品嘗。他告訴我們這是Duvel今年剛研發的一款。Duvel每年都會研發幾款新酒，只在小范圍銷售，用來測試市場反應，只有那些最受歡迎的酒才會量產。經理親自給我們斟酒，一絲不茍。這款Triple Hop嘗起來口味豐富，很有層次，不知道后來有沒有獲得量產的機會。如果沒有，我們說不定就是中國唯二的品嘗者呢。

臨別前，經理告訴我們可以去安特衛普城里的de Konnick酒廠和餐廳去看看，那是一家蠻有歷史的酒廠，已經被Duvel收購了。驅車前往，居然也不營業，難道是追隨母公司一起放假了嗎？略遺憾。

Achel

阿詩修道院地處比利時和荷蘭的邊界，周邊環境和“阿詩”這個名字一樣美。我們在附近開車轉了大半天，原本因為GPS信號不好，有點迷路，結果無意中發現周邊的小村非常有田園氣息，居民看起來樸實無華，熱情友好。這里的很多房產似乎都是被老年人買下的，或者是專門為老年人養老服務的。路邊不時能看到一些老人家在散步、遛狗、騎自行車，看廣告牌上，還有騎馬等其他服務設施。在一個小院落里看到一處農屋，門口幾位村民圍桌閑聊，看到我們走進來，他們的表情又好奇又和善。我們本來是來問路的，結果語言完全不通，當地人說荷蘭語，于是誤打誤撞，被拉進了屋，在主人的熱情推薦下，喝了兩杯農民自己釀的啤酒，一款是塞松風味，一款則偏烈性金艾，都有點偏甜，但是蠻好喝的?？次堇锏难b飾，墻上掛著些彩燈，墻角是一臺腳踏風琴，還有現在很難見到的大喇叭錄音機。難不成村民們在這里集體蹦迪，還是一起唱宗教贊美詩呢？語言不通，算了，反正微笑是世上最通用的表情。不知道比利時對酒駕是不是零容忍，還是只要低于一定的酒精含量就OK，反正我們帶著滿臉的笑容，開車繼續找路去了。

終于找到了修道院，它安靜的坐落于鄉間深處，并不對外開放。我們在門口看到有一個橫幅，好像是什么展覽。跟一個過路的村民打聽，對方用不太流利的英語告訴我，是二戰紀念。因為修道院正好坐落在邊界線上，在二戰時期，經常有反法西斯人士從修道院越境，從荷蘭潛入比利時。于是德國人就在修道院的地產上拉了條鐵絲網，有崗哨駐守?？礄M幅上的照片，當年修道院的修士在自家的土地上也得頻繁地在崗哨處接受盤查。親臨現場，人會更加難以想象，如此優美的鄉間，卻曾經與槍炮和暴力如此之近。

阿詩修道院沒有建自己的餐廳，好在國內此款酒不算少見，口味上也不算我特別鐘愛的，所以沒什么遺憾，看到這里的風光已經很滿足了。

一句話，阿詩修道院的確像是某種詩意的存在。

Chimay

從阿詩一路向南，縱貫整個比利時（也就3個多小時的車程），來到了南部的Chimay小鎮，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智美”的故鄉。說起Chimay，估計很多國內的精釀愛好者初上道兒都是從他們家的“紅白藍”開始的。我自己第一次喝到還是幾年前在美國。當時之所以選它是因為看到價簽上就它家的酒最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一喝之下，一發不可收拾。作為Trappist風味啤酒中商業化最成功的一家，智美去年的年營收據說已經超過1億歐元。

Chimay鎮像是一個被智美包養的地方。一入小鎮就是一個碩大的智美酒瓶雕像，仿佛是在昭告天下：你已進入智美的地盤！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于是找了一家法國風格的家庭旅館，吃了一頓有模有樣但價格實惠的法式晚餐，然后去安靜地有些清冷的鎮上閑逛。鎮里有智美路和隨處可見的智美酒館，估計有些鎮民就在酒廠工作吧。從這個角度講，智美確實是造福一方百姓啊。

第二天一早開車去智美修道院和餐廳。智美酒廠和餐廳在鎮外十幾公里的地方，酒廠進不去，只能看到比Duvel更大的倉儲空間。餐廳也是更大，還有個紀念品店和展示廳。要了紅白藍三款和智美金帽，口味比國內喝到的更新鮮更豐富，而且配上智美出品的奶酪，更是香甜順滑，口感飽滿。紀念品店里有智美的各種紀念款，瓶子上多是泛著幽光的深藍色和金字，很是好看。不少酒都是2升裝的大瓶，放在玻璃櫥里看起來氣勢非凡，倍添尊貴?？上覀儧]法帶，帶回去也喝不了這么多，還是過個眼癮吧。有點小遺憾的是，因為之前已經有了8個W12的杯子，就沒買一個智美專用的杯子做紀念，回來以后一直后悔。

修道院和酒廠不在一個地方，在鎮子的另一端郊外，也是一派田園風光。這次我們是大大方方地走進修道院內，院里有拱柱式的回廊和靜逸的墓園，修士安靜走過的身影?？粗淙~的林蔭道上灑滿陽光，我不禁高聲吟道：“朝霧初升，落葉飄零，讓我們將美酒滿斟！”修道院外一條小路通往一片樹林，其間有一個環形的空間，在松林的襯托之下是一尊灰色的圣父與圣子的塑像，大約這里是平日修士散步凝思的地方吧。

一句話，智美的酒雖然已經高度商業化運作，但是智美的修道院仍有往昔的榮光。

Rochefort

從智美一路向東北開，就來到了Rochefort村。聞名遐邇的羅斯福系列也是商業化運作非常成功的一款修道院啤酒，但比智美的質量更加穩定，味道也更豐滿。如同武俠世界中的少林派，源遠流長氣度非凡。縱然弟子萬千，功夫雜陳，但一出手都是武學正宗的弟子，不由得人不叫上一聲“好”！

羅斯福和阿詩一樣，沒有自己的餐廳，也不對外開放，但是就在修道院的門口，發生了這一路令我最感動的一幕。門口的小窗里是一間類似門衛室的房間，一位老修士安詳地坐在窗邊的一張木桌后面。我從窗口詢問他是否可以進入，他搖搖頭。我又問哪里可以買到羅斯福的啤酒，他微笑起來，從桌子下面拿出6、8、10各一瓶，放在窗口。我問多少錢，他把手舉在眼前，我理解是五歐元，心想好便宜啊，比國內還便宜。從錢包里拿出一張10歐的紙幣遞進去，修士擺擺手。我心想找不開啊，那我多來一份不就好了，于是指著窗口的三瓶說我再來三瓶。修士俯下身又摸出了三瓶，然后起身從屋角摸索出一個包裝盒，把酒裝進去，從窗口遞給我，還順便拿了一個杯子給我。我把錢遞進去，結果修士連連擺手。我開始納悶了，難道不是賣酒，是送我的？！再遞進去，修士還是擺擺手，然后微笑著做了幾下往外推的動作。這下我心里比較確定了，真的是送給我的！這怎么好意思，于是又是幾個來回，錢最終還是沒收。從頭到尾，修士沒說一句話，事實上，我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完全聽懂了我說的話——根據我這一路的經驗，很多普通的比利時人都不怎么能說英語。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又莫名感動地拎了六瓶酒加一個杯子離開了。后來跟國內的朋友分享此事，有人說這是因為老修士看出你的慧根了。我說可能是他感覺我是真愛羅斯福吧。

確實。很多人都有自己最愛喝的精釀，但是我一般在回答之前會附上一句“得看是什么時候”。比如寒冷的冬天，來上一杯黑不透光苦甜淳厚的鴕鳥黑阿爾伯特帝國世濤，頓時覺得冬夜也不是那么難耐了；而炎熱的夏季，運動回來，一瓶清爽的桃子蘭比克立馬兒讓人神清氣爽。但只有一款酒，我無論在任何時候喝都會覺得好喝，那就是羅斯福10號。這次，我又發現了一種更加好喝過癮的方式：把6、8、10按順序喝一輪，漸入佳境，醺醺然只覺人生美好。

一句話，是不是精釀老司機，讓羅斯福的傳達室大爺看看先。

Orval

此次比利時修道院啤酒尋訪之旅就要到尾聲了。最后一站是比利時南部邊境上的Orval修道院，也是六家Trappist修道院中最大的一家，而且對外開放。

老修道院

整個修道院其實包括舊的和新的兩個。舊的那個是老修道院的遺址，供人憑吊。雖是斷壁殘垣，但是依然可以想見當年的模樣，而且每處遺址都有詳細的文字介紹，很值得一去。新的修道院不對外開放（雖然從墻上的花紋處可以窺探一番整體的院落），但是有一個小型的Orval啤酒展館可以免費參觀，既有Orval酒的釀造流程實物展示，也有Orval酒的酒杯、酒標的變遷展示，不管你愛不愛啤酒都應該進去看看。

新修道院

Orval酒的酒杯

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有兩個地方。一個是當天修道院內有一個現代宗教繪畫展，展出的一組繪畫表現了耶穌受難的過程。畫家不認識，繪畫風格我也不是很喜歡，但是用這種很另類的方式去表現耶穌的形象和事跡卻是我第一次見到：耶穌光著頭，身穿一件類似袈裟一樣的衣服，神態和模樣與其說是圣子，不如說是一個怯生生的小和尚。另一個地方是在參觀游覽路線終點的紀念品店，里面有很多宗教書籍，還有宗教漫畫！如果不細看故事情節，只看畫面，絕對以為就是美國的流行漫畫。Trappist修道院這樣虔誠侍奉神的地方，居然可以看到以如此世俗的形式去表現宗教內容，讓我頗感意外。

Orval修道院也有自己家的餐廳，就在出去的小路的盡頭的馬路對面。因為參觀用了太多時間，就沒去餐廳用餐。但值得一提的是，Orval修道院坐落在比利時和法國交界的地方。所以頭一天晚上到鎮上的時候，我們就先開車過境，去了法國那一邊的村子逛了逛。小路曲曲折折，沿途都是樹林和農田，到了一個村子里，看到一個古老的早已被廢棄的教堂，外墻四壁上滿是精美的雕像，哥特式的尖頂直入云天。這樣的古跡就這么隨意的伴隨著人們的日常生活，那種深厚的歷史感讓人踏實，又讓人覺察到和傳統割不斷的連接。還有一個意外——但也不算很意外的發現，就在這普通的鄉間，這一路上我們居然遇到了三家小酒廠，設備就是在自家的后院，其中有一家稍微大一點，還建了一個小酒吧。我們進去的時候，酒吧不開張，空間空出來，有一位女士正帶著另外幾位女士做瑜伽。這樣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是不是令很多人心生羨慕和向往呢？

一句話，我對Orval的印象主要不是因為酒。

后記

后來我還去過意大利的“三泉”修道院，這樣全球11家釀Trappist啤酒的修道院我已經去了7家。其他幾家以后肯定也都是會去的，不著急。另外，這趟下來我發現，這些修道院所在的環境都非常優美，即便不是為了酒，純粹為了旅行，也是很好的目的地，所以這也讓我有了更多故地重游的理由。

上面的記錄全憑回憶，一氣呵成。因為純粹是為了個人記憶的留存，所以并沒有特意做成攻略的形式，各款酒也沒有（必要）一一介紹。我隨身帶的是Michael Jackson’s Great Beer Guide，上面有各家修道院的地址，用導航輸入開車可達。

最后交代一下那些酒杯的下落?；貒埃乙还灿蠾12杯8個、羅斯福杯1個、Orval大杯1個、Orval小杯2個，共計12個杯子。因為太占地方，又擔心路上會打碎，所以委托法國郵政從巴黎空運回國。一個月后收到了中國郵政的通知，去海關取貨?；丶议_箱一看，除了一個W12杯，其他全部打碎。所以，我共計花費了運費50歐、交了30%的海關稅、排了一下午的隊，領回來一個杯子。我問中國郵政為什么不送貨上門，答曰“易碎品，萬一碎了算誰的”，我說我付的可是送貨上門的費用。再說這么高的稅，卻只是在制造麻煩而什么服務都沒有，這難道不是政府在公然搶劫國民。對方回答：“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p>

呵呵，還好最后留有一個！

一切都是有辦法的！

作者：顧遠，教育投資人、環球旅行者、自駕游愛好者、終身學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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